什么都嗑只会high了我自己

秦楼春之嫣红

一辆马车上拉着几个女孩,或是骗来的,或是买来的。总之,她们都要送到同一个地方,十里烟花巷。

她是自愿卖身的。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,两个弟弟每天饿的嗷嗷叫,可父亲累死累活也挣不回几个铜板。母亲每日也是强撑着操持家务,自己再怎么省吃俭用,也填不上家里越来越大的窟窿。“爹,把我卖了吧。”她冷静地和父亲说道,“这样家里既少了张嘴,又能多一笔收入。”说完这句话后,母亲已经把自己抱在怀里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父亲看了眼弟弟们,之后沉默地转过身去,这样坐了一晚上,再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。

第二日,村子里的人牙子便上门来了,仔细查了她一下后,掏出几贯钱来就要带人走,她忙拉住那个人问:“怎么才这几个钱?”

人牙子冷笑着道,“你一个小丫头片子,还想值几个钱,若是岁数再大点,还好说,现在嘛……有人买就不错了。”父亲把钱揣到怀里,仍是低着头不说话。她道:“爹,你放心,女儿以后挣了钱还会往家里寄的。”然后,她转身上车。

刚放下帘子,就听见父亲的声音:“儿,钱你自己攒着,等家里好了,爹和弟弟们会把你赎出来。”

忍住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,她死死地咬着牙,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
这是白芬儿第一次看见嫣红哭,也是唯一的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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嫣红当时还不叫嫣红,白芬儿也不叫白芬儿,这都是后来在秦楼的花名。至于她们自己的名字,现在已经记不清了。

马车上拉着不止一个女孩儿,大部分都是愁眉紧锁,一看见嫣红哭了,马上就有几个忍不住跟着一起哭了起来。

车上只有一个女孩儿没有被这片氛围感染,反而开始安慰起周围的人来。这个女孩儿就是白芬儿。嫣红问她当时为什么心那么大,白芬儿说,“我是被我爹骗上车的,我爹说要带我去杭州看西湖,吃西湖醋鱼,还要带我听全本的白蛇传。我开心的不得了,直到现在,我一想起来那时候,我还是会笑出声来。”嫣红白了她一眼,在栏杆上磕了磕烟斗骂了她一句,傻

刚回到屋里,秦妈妈就让二人招呼客人,嫣红如往常一样陪客人喝酒划拳,喝到最后,嫣红打算出去再抽一口烟,吹吹风精神一下。一掀帘,就看见白芬儿正和刚刚桌上的一个年轻男子手拉着手,眼对着眼。看见嫣红后,男子有些慌乱,白芬儿倒是笑了起来,对他说道:“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嫣红姐,她可是这十里烟花巷的头牌呢!”男子盯着嫣红出了会神,忙低下头道:“见过嫣红姑娘。”白芬儿悄悄在你耳边说了一句,“我喜欢这个呆子。”

嫣红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。

之后的日子里,白芬儿总是悄悄地出去与那男子私会,嫣红怎么劝也不听,可偏偏又狠不下心来告诉妈妈,只能帮着她隐瞒。

“你俩若是真心喜欢,便让他赎了你,何苦每天这样背着人偷偷摸摸,还连累我。”嫣红抱怨道。“你放心,他说这阵子手头紧,过了年,马上就有银子了。”白芬儿冲自己眨了眨眼,“不过我走了,还怪舍不得你的,不如再等等,让他把你也赎出来?”嫣红又白了她一眼,“我才不用赎,我弟弟还小,等他们娶了媳妇,我再考虑。再说了,他能不能把你赎出来,还不一定呢。”白芬儿道,“他要是钱不够,我自己还有些私房钱,反正我是看上他了,也跟定他了。”“易得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。你可别被骗了色又骗了财。”“放心,这不有你嘛!”嫣红扭过头去不看她,嘴角却微微上扬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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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节刚过,转眼已经是正月十五。

白芬儿等着赎身的男人还没有来。嫣红得理不饶人,把白芬儿骂了一气,白芬儿也不说话,只是扒着门朝外看。嫣红气的回了二楼房间,坐了一会儿,又打开窗户,悄悄觑着门口的白芬儿。

到了晚上,门外尽是一对对赏灯的男女,白芬儿总算是回到了屋里,脸上尽是愁云,嫣红心一软,决定下楼安慰安慰她。刚下了楼,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那个男子带着一身尘土站在门前,抱着一个盒子冲着白芬儿道,“对不起,对不起,这几日的雪下的太大,货来的晚,帐也结的晚了,我也来迟了。但是我绝对没忘给你赎身....”话还没说完,白芬儿便吻住了男人的嘴。街上的男男女女看着两人,有的害羞避开,有的围着起哄,嫣红站在楼梯上,也不知道是该下来,还是再上楼去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还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二人的身上,秦楼的焦点第一次不再是嫣红,可她心里却没什么感觉。

男人把盒子交给秦妈妈,妈妈打开看了一眼后,笑嘻嘻地收起来,马上让人给白芬儿收拾东西,还留二人在此过夜,明一早就走。白芬儿笑着望向妈妈说,那今夜我能和郎君出去逛灯市吧。“当然可以。”秦妈妈摇着手里的帕子,就把二人送了出去。一转头,看着楼梯上的嫣红说,“哎呀,你什么时候下来的。不过就省的我给你报喜了。收拾收拾接客吧,你也该赶紧给自己找个良人了。”嫣红扭头上了楼,边走边说道,“如今看来是个良人,可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呢。”

秦妈妈也不争辩,只是摇摇头,又笑着去门口揽客了。

白芬儿和那个男人出去了一夜也没有回来,秦妈妈一大早就把白芬儿的东西收拾妥当,放在雇来的马车上。“逛灯会能逛到五更天的,也是不多啊。”起的太早,车夫也是很不满,“不会是直接走回去了吧?”嫣红正靠在窗上望着门口,远远望见了男人朝着秦楼跑来,却不见白芬儿的身影。嫣红感觉肩膀有丝许凉意,忙披着外衣下了楼。

刚到正厅,就听见男人拉着秦妈妈的手问道,芬儿昨日回来了吗?妈妈道不曾回来,出了什么事?男人嘴唇发白,似是在外面冻了一夜,加上之前舟车劳顿,此时显得格外虚弱。“芬儿,芬儿说这是她第一次在大街上看花灯,逛集市,所以要多逛一会儿再回来,我说好,之后,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,让我去街头等她,我等了好久,街上的人都快没了,也没见到她,我就赶紧去找,可,可没人见过她,我到现在也没见到她,就,就回来看看,她是不是偷着回来了……” 

这时,两个捕快来到秦楼门前道,“你们这儿可是有一个叫白芬儿的姑娘?”秦妈妈忙道,“是是是,二位官爷,她可是犯了什么事儿?您二位通融通融,看在她今儿个赎身的份上,饶她则个。我们这儿有的是姑娘,您二位看看需不需要?”妈妈急的汗快流下来,这到手的赎身钱,若是就这么飞走了,她可是死也不甘心的。

“嗯……”二人似乎有些犹豫,旁边的男人也盯着二人,生怕错过一个字。

“其实,白芬儿姑娘...她倒没干什么,只是有人昨夜在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,有人认出来,是...是你们这儿的白芬儿。”


捕快刚说完这句话,就见一个身影揪住了他的衣领,道,“你...说什么!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!”嫣红的外衣掉在地上,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人,白皙的胳膊漏在外面,引得那旁边的捕快看也不是,不看也不是。被揪着领子的那位,被吓了一跳,说:“这不是带你们确认一下,到底是不是吗。”男子立马上前,“我和你们去!”嫣红回头瞪了男人一眼,“白芬儿还不是你的人,你没这个资格!我去!”说完,就捡起外衣,跟着两个捕快走了。只留下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妈妈和还没送货的马车夫。


嫣红这是第一次走出这烟花巷,可她却没心思看这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儿,记得上一次来时,白芬儿还坐在自己身边,不住地和自己说话,比村里所有的鸭子加在一起还聒噪。

“快看快看!好大的一座桥啊!” 

“啊!那个人居然躺在钉子上!”

“啊啊!他居然还在胸口上碎大石!”

“啊啊啊!他还没死!”

白芬儿拉着自己到处指,完全感觉不到车里悲伤的氛围越来越浓。到了都城,就说明离要去的秦楼也不远了。到了这时候,她才真的害怕起来,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,她安慰自己道,你还有爹和弟弟要养,你不能退缩。打气打到一半,白芬儿突然问她,

“你听过白蛇传吗?”

她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,逢年过节,村里也会请戏班子来,自己每次都要料理完家务才能去,往往这时候都演到快结尾了。白娘子被法海埋在了雷峰塔下,许宣只是喊着娘子,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埋下去,小青虽然心有不甘,但也只能护着许宣和孩子离开。十八年后,小青学的一身本事,烧干了西湖水,毁了雷峰塔,终于让一家三口团聚了。每次看完,嫣红都觉得白娘子很傻,干嘛为了个什么都不会的男人,让自己埋在塔下十八年。若是没有许宣,她和小青一起每天逍遥快活,不好吗。 

想着想着,想出了神,嫣红一时也忘记了自己是要去秦楼,也没听到白芬儿说的话

“那以后我做你的白娘子好不好?你叫我白姐姐就行。”嫣红恍惚间“嗯”了一声,白芬儿一下子兴奋地抱住了嫣红,她也是一路上习惯了白芬儿的一惊一乍,没什么反应。

到了秦楼,众人下了车,秦楼的秦妈妈已经等候多时,凭着多年经验,立马选中了嫣红,她沉着脸,让自己平静地接受这一切,可突然白芬儿插了句嘴,“你要带她上哪?我俩可是姐妹,你不能分开我俩。”她奇怪地瞅了一眼这个狗皮膏药似的白芬儿,可白芬儿倒是一脸认真。秦妈妈乐了一下,说:“你以为我们秦楼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?我还偏要分开你们这对小姐妹!”秦妈妈拉着嫣红进了楼里,白芬儿也被人牙子拽回了车。


嫣红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离开父亲的那日,咬着嘴不让自己哭,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往下掉。两个捕快把她带到停尸房门前,停了一下,提醒她:“你俩最好有个准备,嗯,尸体有点,嗯,怎么说呢,反正我只会给你们看一眼脸长什么样,别的地方就别看了。”

听了这话,嫣红才发现,那个男人居然也默默地跟了过来,她没再管他,径直走向那具尸体。捕快果然只漏了一个头给他们看,嫣红捂住了嘴,感觉自己突然很想吐。那张脸,那张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,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,临死前,一定是受了相当大的痛苦与折磨,她瞄了一眼白布下的地方,似乎也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躺在床上。她想,是谁这么狠心,敢对如此温柔善良的一张脸做出这样的事!是谁和白芬儿有这么大的仇!偏偏要在她赎身的前一天,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杀了她!

男人看了一眼那张脸,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,感觉此刻的他,完全是凭一股气站在那里。捕快看了看两人的反应,叹了口气,把白布蒙上了。“请两位节哀顺便。顺便想跟二位了解一下,白芬儿的生前状况。


嫣红录完了口供,刚出衙门,就看到了秦妈妈派来接自己的小厮。嫣红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他走。走到秦楼后,秦妈妈忙凑过来问道,“怎么样怎么样?白芬儿没内什么吧?”,秦妈妈看嫣红愣愣地不说话,心里有点慌,又去拽后面的男人道:“苏公子,您跟我说说,白芬儿,她还活着吧?”

嫣红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还跟着自己回来了,一时间再也忍不住,她踩着绣花鞋冲向男子,一个巴掌就呼了上去,男子也没反抗,依旧是茫然的状态,嫣红看着他那副模样,便一个又一个的巴掌呼了上去。可那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。嫣红气的牙根直痒,又拽着那男人的领子,把他的头往墙上狠狠地撞去,一边撞一边骂道:“你个没出息的王八羔子!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!出去一个晚上你就能把人弄丢!找不到人你还有脸回来!你知不知道芬儿等了你多久!你知不知道她等你等的有多苦!你居然还敢晚回来!你居然还有脸赎她!你居然还......”男人的头几乎全是血,可依旧没有反应,秦妈妈看着两人似发了疯一样的样子,忙让人把他俩拽开,“你不要命了!当街行凶杀人!你还要把自己搭上吗!”

“我要他给芬儿陪葬!”嫣红的眼睛红的如火一样,她拔下了头顶的银簪,朝着男子刺去,刚要落手,却看见了那男人攥着一个珠钗,那是刚刚在停尸房的时候,白芬儿头上带着的。

嫣红一时失手,手里的银簪落下,转而去抢男人手里的那支。男人这时才有了反应,和嫣红在门前拉着珠钗不撒手。秦妈妈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秦楼门前居然闹成这样,让打手们赶紧把二人打晕带回楼里分别关起来。


嫣红晕倒后,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和白芬儿一起的那日。她和白芬儿不能出秦楼,首饰什么只能在附近的店里瞧瞧,或是等有像样的客人带礼物给自己。这偶然让一个货郎瞧见了商机,便挑着京城里高银坊的珠宝,丽人轩的胭脂水粉,到这十里烟花巷吆喝,果然引得无数姑娘围着他转。白芬儿那日听见他转到楼下,忙拉着嫣红一起下去。

“小哥儿,你这可真是京城里的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?”白芬儿随手拿起一盒胭脂边试边问。“那当然了,我这可是下了血本搞来的,就为了让各位姐姐方便,再说了,一看姐姐您这么漂亮,这京城的东西肯定比我还识货呢。”白芬儿嗅了嗅胭脂,确是丽人轩的,便充着嫣红使眼色。嫣红拿起白芬儿看上的胭脂也试了下,就冲着货郎发起火,“小哥儿,你既然知道我们比你识货,怎敢以次充好,还卖我们这么贵!”货郎一愣,忙解释道,“姑娘您可冤枉我啊,这都是我昨儿个抢的新货,今儿就给各位扛来了,哪有时间以次充好?”“那你是说我不识货了?”嫣红冷冷道。“没有没有,姑娘你还是再看看?是不是就那一盒疏忽了?”白芬儿倒是乖巧起来,开始作和事佬:“姐姐你别生气,想来是丽人轩看小哥儿不太懂,才以次充好,错不在他。不过小哥儿。你下次可要多留意呀,这次我姐姐替你看出来了,你得好好谢谢她呀?”说完就抓了两盒胭脂塞到嫣红手里,却只给了货郎一份钱,货郎刚想说话,白芬儿又附耳过去:“我姐姐可是这烟花巷的花魁,你得罪了她,就别想再来了。”货郎低着头,正打算离开,白芬儿突然拉住货郎,“等等,你把那珠钗给我看一眼,”货郎当时就道,“好姐姐,这珠钗您也觉得是次的?”嫣红看了一眼那珠钗,色泽均匀,端的是高银坊的上品,若要这么一只,恐怕这一天的活就白干了,嫣红刚想劝她,就听白芬儿道,“我要了,多少钱?”

“五十两!爱买不买!”货郎有些生气,怕嫣红仗着身份再压价,就喊了个天价。“我拿这两盒胭脂抵上,再给你拿钱去。”嫣红拉住她,对货郎说,“那珠钗也就十两,你凭什么漫天开价!”货郎道,“这珠钗带着的是我那次品胭脂钱。”白芬儿说,“胭脂我不要了,你就把珠钗卖给我。”两边各执一词,在巷子里好不热闹,各家的姑娘都凑过来看,说那货郎也太贪了,和嫣红一起帮着压价。货郎架不住,结果这一天的东西都以最低价卖了出去,好不失望。

白芬儿得了钗,还拿了胭脂。嫣红也得了些小首饰。白芬儿拉着嫣红到她房里,让嫣红给自己梳个白娘子的发型。嫣红没多问,三两下就梳完了。

“瞧,这样我就是白娘子了,你呢,换件衣服,就是小青了。”嫣红苦笑道,“明明我比你大,还要让我当小青,谁家的白娘子像你这么爱占别人便宜。”白芬儿对着镜子照了照,“我呀,在村里看戏台上的白娘子就带着这根珠钗,我可喜欢了,实在忍不住,就跟她要了,她当然不肯了,那样好的珠钗,就是卖也舍不得的。我便打算跟着她学唱戏,到时候演白娘娘就能戴了。本来我打算走了,我爹来告诉我,家里要搬去杭州,让我快回去准备。我当时就想,去了杭州,唱白蛇的戏班就更多了,什么样的珠钗没有?于是我变了卦,我爹也变了卦。今日看见这珠钗,我便想到了过去,想着我若是坚持去唱戏,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了。”嫣红拢了拢她的头发,道,“世间的事都是两面的,你若只因为这一面,便放弃了另一面,那岂不是亏得很?他日万一你让一个杭州富商看中了,你便可以带着这珠钗,坐在下面听白蛇传,这不就比那个唱白蛇的你好很多?”白芬儿笑道,“往日你可说不出这样的好话来安慰我。不过,若有一日我真出去了,能带着这珠钗到西湖边听一出白蛇,就算是了了一份心愿了。”


嫣红醒来后,便踉踉跄跄地往白芬儿的房间去,可惜房间里已经是空无一物,秦妈妈见她醒了,忙过来嘱咐她多休息几日,歇一歇,缓一缓,不要太伤心。嫣红只问了一句,白芬儿的东西呢。秦妈妈小声说道,按理呢,这白芬儿不算赎身的人,这些东西什么都该归楼里处置,可那位苏公子醒了后,死活要把东西都拉走,还去把尸首领了回去安置。我想着毕竟人家钱也给了,就......秦妈妈看着嫣红的眼睛似乎又要喷出火来,忙关上门溜了。 

嫣红慢慢爬到白芬儿的榻上,上面的被褥都拿走了,嫣红卧在冰冷的榻上,想起来小时候自己一犯了错,也会这样被收走了被褥,只能睡在这样的榻上,那时候白芬儿还不在秦楼,可秦妈妈做梦也没想到,白芬儿居然能一次又一次的找回来,嫣红也没想到,白芬儿能一次又一次爬上自己的榻,就算没有被褥,也能睡到大天亮再被赶走。这么几次下来,秦妈妈也服了,只好把她带来秦楼,有了自己的房间。可之后白芬儿还是总往自己房间跑,说是身边有她睡的踏实。一天,她无意间看到了白芬儿的小腿肚子上全是一条条伤疤,白芬儿说,每来一次,秦妈妈把她送回去,她就要挨一场打,好了之后,她就又跑,然后又打。嫣红愣了半天,第二天晚上,白芬儿没能睡在嫣红榻上,而是被秦妈妈赶了回去,说今夜是嫣红的大日子,你可不能搞砸了。而且以后也不能随便半夜进嫣红的房间。白芬儿好不失落。过了两天,一个身影悄悄爬上了白芬儿的榻上,白芬儿迷迷糊糊醒了,看见是嫣红,又躺下了,然后又坐起来,瞪圆了眼睛,嫣红白了她两眼,道:“把腿伸出来。”白芬儿只顾着傻乐,嫣红便自己把白芬儿的腿拽到自己跟前,拿出一个小瓷瓶来,在她的伤疤上轻轻推开,“咝—”白芬儿吸了口凉气,嫣红见她嫌凉,便在自己手上捂热了再抹到伤疤上,之后说,这药是祛疤的,就算是老伤痕,坚持下去也能消掉不少。我不能天天陪你了,你要记得每天晚上按时抹药,知道吗。白芬儿撒娇道,还是要嫣红你帮我擦才好呀,我自己肯定是会忘的。嫣红你每晚上都来找我,好不好。嫣红抹完了药,把她塞回被子里,说,快睡,你睡了我再走。白芬儿便紧紧搂着嫣红的腰,说,看你怎么走。可就像当初嫣红不知道白芬儿怎么进的秦楼一样,白芬儿也不知道嫣红如何一大早就离开了。等到白芬儿自己有了客人,嫣红便没再来过。

“芬儿,我不走了,你回来好不好。”


一年后

秦楼门前依旧车水马龙,

当家的头牌也换成了更年轻的女子,

“哟,吴捕头来了,快进来。”门口的秦妈妈忙迎接道,“芝兰在楼上等您好久了。” 吴捕头刚打算跟上,斜旁里插过来一个妖娆的身段,红衣薄纱,眼波流转,一手拿着一把铜烟斗,另一只手直接攀上了吴捕头的脖子,细声说道,“吴捕头来了就不看看人家吗?人家也是想你想得紧呐…”吴捕头看着女人犹豫了一下,然后对秦妈妈说道,“我还是先去嫣红那儿吧。”嫣红揽着男人进了屋,秦妈妈恨恨的瞪了她两眼,不甘心地接别的客人去了。

春风一度后,嫣红问道,“最近的案子都还顺利?”吴捕头看了看她,道:“你就非要和我绕圈子吗?你想问的不过是那一个案子。”嫣红眨了眨眼,“既然你知道,还让人家等这么久才来?”吴捕头道,“你若答应嫁了我,就不用等这么久才见我一面。”嫣红转过脸,“你还是和我说说案子吧。”吴捕头叹了一声,接着道:“依旧是那个问题,没有拿走珠钗,证明不是为财,尸体伤的……很重,很可能是仇杀,而且是上元节的后半夜,说明凶手没什么家人在此,所以我当初来调查了所有白芬儿的客人,可结果都没有时间作案。你也告诉我白芬儿没有什么仇家。最近开始调查那位苏公子是否有什么仇家,还没什么进展...如果犯人就是一时冲动,已经逃出京城,也不是没可能...”嫣红握紧拳头,“不会的,一定会找到凶手的……”吴捕头握住她的拳头,“你留在这里,对案子没什么用的,这一年来,我知道你对我是利用大过真心,但我有能力带你离开这儿,你再考虑考虑,案子不管是不是你的朋友,我都会好好查的。”嫣红慢慢松开了手,娇声道,“多谢吴捕头。”二人再没说话。

清晨,送走吴捕头后,嫣红又看见了那个傻站的身影,自从白芬儿离开,那个人抢走了所有白芬儿留下的东西,案子因为死状惨烈,当年交给了京城的吴大捕头,但依旧进展缓慢,那个傻子便每天后半夜守在秦楼和出事的地方附近,似乎想等到凶手自投罗网。看到嫣红经常送吴捕头清晨离开后,就会上来问问有什么消息,一开始嫣红也不理他,直到后来,他拿来了那支珠钗,一瞬间击中了嫣红的软肋,自此,嫣红才开口和苏公子说话。 

“最近调查的顺利吗,”苏公子看人走远才过来。“和芬儿的客人无关,现在在查是不是你的仇家。”顿了顿,她没说出后面的可能。知道了,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。“我的仇家?知道我为芬儿赎身的事只有一同来此的几位老爷,没有他们,我也不会有赎芬儿的钱,就算与我有仇,也不该对女子下这样的黑手。”说完这些,苏公子想了想,“莫非是有人也看中了芬儿,芬儿不从?所以...”嫣红道,“还没个定论,莫瞎猜。”苏公子喃喃道,“怪不得,芬儿的东西里会有那么多上好的的胭脂水粉和那么好的珠钗,定是别的老爷给的,她收下了却不答应,让人记恨了……她竟不和我说。”嫣红皱了皱眉,“那不是什么老爷送的,只是从附近的货郎便宜买的,别瞎猜了。更深露重,快回去休息吧。”嫣红没再瞧他,回了楼里。

嫣红这一年,为了芬儿的案子,辗转托人把吴捕头引到秦楼来,把一个小小的捕头,捧成了座上宾,为此得罪了之前不少的大老爷,老爷们不愿得罪官差,也不愿得罪嫣红,气自然都撒到秦妈妈身上。因为吴捕头,嫣红挣得也比往日少多了,秦妈妈顺势捧了芝兰做花魁,还想把吴捕头也拉走,让嫣红彻底失去依靠。这样嫣红要么服软乖乖听她的话,接着当花魁,要么就要被当成下人,在秦楼受尽屈辱。

嫣红回去时,正路过秦妈妈的房间。正打算溜走,就听里面的人喊她进去。


嫣红一进去,便看到秦妈妈面色不善。她也不愿虚意奉承,直接坐到旁边问,“又是为我从芝兰那抢了吴捕头过来?”秦妈妈撇着嘴道,“你也知道那本来是芝兰的相识,只是你仗着花魁抢来的,现在你不想好,就别挡别人的路。”见嫣红浑不在意,秦妈妈又气的站到她旁边骂道,“你个没用的蹄子也敢给我脸色看,到外面去,贩夫走卒都能啐你一口!你这样的,出门还不知道怎么死呢,白芬儿必是和你一样,脾气臭的得罪了哪个下九流中的下九流,才得这么个报应!”嫣红登时变了脸,把桌子一掀,秦妈妈想起来去年苏公子一头的血,忙唤人把嫣红拉走,嫣红一字一顿对秦妈妈说:“三日后,芬儿的忌日,我要亲自去祭拜,你若拦我,或者再说今天这样的话,我便烧了你的秦楼给你看。”嫣红走远后,秦妈妈咬着牙道,反了反了,趁早把她发卖了才是!


三日后,嫣红一身素衣出了秦楼,秦妈妈本想拦着,就看见嫣红手里拿着烛火威胁自己。想着她必然要回来,就放了她。

嫣红自那一年后再未出过门,白芬儿虽葬在附近的山上,但嫣红一时竟迷了路。正苦恼时,身后一人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“嫣红花魁?”嫣红回头一看,竟是当初的货郎,嫣红有些激动,想问问他如何出去,却见那货郎放下了挑子,朝自己走来。

“我终于等到你了。”


货郎一步步朝嫣红走去,嘴里念叨着,“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,妹妹。”嫣红忙把篮子里的东西丢向货郎,可惜都是些祭品。货郎把嫣红逼在胡同里,掐住嫣红的脖子道,“你知道吗,因为白芬儿和你,我这几年受了多少罪,我好不容易凑的银子,一夜之间亏的血本无归,那些婊子仗着你俩的势瞧不上我,我的上级也觉得我没用了,不让我再卖货。我的妹妹...我的妹妹,年还没过完,就要卖去那些老爷家做妾...可她白芬儿居然还出来逛花灯!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!你!你就知道躲在楼里!你的朋友死了,你居然这么久才去祭拜她,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!今天,你就亲自和白芬儿见一面吧!”

嫣红使劲掰开货郎的手道,“果...然是你,居然...为了这种理由...杀了芬儿。今天,我就拿你祭芬儿的在天之灵!”嫣红从篮子里抽出一把剪刀,朝货郎扎去,货郎慌乱中放开了手,接着就有捕快从胡同口涌进来,吴捕头把嫣红护在身后,拿着刀架在货郎脖子上,“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吧。”


货郎不敢相信,对嫣红说,“你骗我来的?”

嫣红捂着脖子走到他面前,“你没发现,这胡同,有些眼熟吗?”

货郎看了一眼,似乎意识到这是去年,他杀死白芬儿的胡同。

他恨她二人很久了,却苦于两人无法出门,而他又不能进去行凶。他便三两天守在门前,观察她二人的动向。正月十五,他在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,想到父母当年离世,唯一的嘱托就是照顾好妹妹,可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她被拉走,自己只能在地上被打的爬不起来。越想心里越气,便拿上挑子,在里面藏上一把刀,朝烟花巷走去。

走到楼门前,他便望见白芬儿在门口四处张望,但却不出来。他心里急,刚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。这时一个男子来到秦楼,不知发生了什么,就听楼里一阵喧哗。他偷偷溜过去,竟听见白芬儿要赎身了。他更是气的要冲上去,可白芬儿自己突然拉着男子就跑了出去。白芬儿从他身边路过,他却错失了这次机会,他不甘心,便一直挑着担子跟在后面。直到男子离开了一小会儿,他迅速去搭话道:“姑娘要不要再看看新到的首饰?”白芬儿似乎没认出自己,只是笑着回道,“我等我相公回来一起挑。”货郎道,“那就来不及了,我这还有些更好的东西,只是人多不方便拿出来。”说罢,附耳过去,“有宫里偷拿出来卖的东西,有一根几十年的珠钗,特别适合姑娘你,我想着快些出手,也不会要你贵了。我不敢在此逗留太久,马上到三更我便走了。”说罢,装作要离开。白芬儿拉住货郎,“那我让相公等我一下,你可别跑。”只见她二人说了什么,白芬儿便回来了。货郎一步步把白芬儿带到了僻静的胡同里,揭开担子上的搭布,抽出刀来砍向白芬儿。可怜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……

货郎只是一味地把刀砍向已经不在出气的白芬儿,直到力竭。看着一动不动的白芬儿,他一时没想过该干嘛。突然胡同里拐进来几个醉鬼,他拿起挑子就往外跑。

三日后他才敢回去打听消息。他听说有人报了官,嫣红和那个男人去见了尸体,回来后在巷子里差点杀了人。他又开心又害怕,而且现在没人怀疑他,他只要静静等着嫣红出门,等她一个人时,再杀了她就好。

可他没想到嫣红因为打人,被秦妈妈关在楼里有半年之久,而那位接手案子的吴捕头,突然也经常出现在秦楼,他开始怕了,他想过要不要放过嫣红。不知不觉,又是一年上元,他决定再去一次,若能遇见,就是死也绝不放过她。 

“你们怎么发现我的?”货郎被摁在地上,不甘地问道。

“是芬儿告诉我们的,”胡同里,苏公子走到他面前说,“如果不是我,你早该死了。”


苏公子满脸恼恨地看着他,道:“芬儿刚走时,我不忍整理她的遗物,便都锁在一处。前几日经嫣红姑娘提醒,我想着要看看遗物里会不会有何线索。结果我发现了很多市井货摊上没有的上等的烟草,我把这些拿给吴捕头,吴捕头提审了牢里的走私犯,说是一年多前,有个卖胭脂水粉的负责的东西,不过因为坏了地盘规矩,早被撵走了。我俩把这些告诉了嫣红姑娘,她便想到了你。之后的查探发现,你当初做的生意根本不是首饰胭脂,而是那下面盖着的走私的烟草香药。你因为贪心,想多挣点,便不顾上头规矩偷跑到别人的地盘来吆喝。你抢了别人的生意,别人自然要给你颜色瞧。芬儿和嫣红不过是起了个头,被有心人稍加利用,才让你在这儿呆不下去。可你却怪在她俩头上!出了事之后日日守在秦楼附近窥探,嫣红觉得定是你杀了芬儿,便决定用自己做饵引你出来。你也的确上了当。你可知你本该被杀了灭口,可你妹妹为了你活下来,把自己卖给你那上头的管事儿。这些都是你不守规矩的错!和她二人能有多大关系!”


“妹妹!哥哥对不起你!”货郎跪在地上哭着喊道。

嫣红仍拿着剪子,一声不吭,站在原地。

吴捕头对货郎道,“人皆可为知,然人非皆可恕!”随后把货郎交给手下,自己站在嫣红身边不语。

苏公子则默默地站在胡同口,望着正在装饰上元节街道的人们,似乎在回忆些什么......



上元节的清晨,到处都在张灯结彩,只有后山仍是冷冷清清,山上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前,站着素衣的嫣红,墓碑上刻的是“爱妻白芬儿之墓”。嫣红一手拿着珠钗,一手静静摸着那碑上的三个字发呆。

“你果然在这儿。”吴捕头似乎一夜未睡,眼睛通红,下巴也冒了胡茬。“那货郎都招了,今日就能结案,应该是秋后问斩。”嫣红没有说话,只是在听到“问斩”后神情有些变化。

“嫣红,白芬儿的仇已经报了。以后她可以安息了,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……我曾经问过你的事,今日我想听你的答案。”吴捕头把嫣红转到自己面前,等着她的答复。嫣红低头转过身去,没说什么。吴捕头笑了笑,放开了她,道:“是我不好,不该这时候问你这种事。无妨,我等你。”嫣红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,吴捕头早已起身对着坟墓拜了拜,道:“白姑娘好生安息。”便欲离开。嫣红起身要送他,吴捕头笑道,“今日不在秦楼,你大可以按你的心意来,不必送我了。”嫣红的脚步一顿,再没动弹,只是目送着他下了山。

“吴捕头人品端正,举止有礼,对你亦很好,你以后若要跟着他,芬儿也会替你高兴的。若是他凑不齐三百两银子赎你,我也可以帮他。”苏公子不知何时也来到坟前,看着发呆的嫣红道。

嫣红回过神说,“不用了,我...我在这儿守着芬儿就好。”嫣红把珠钗递给苏公子,“你拿着这珠钗,帮芬儿去西湖看看吧,看看她没看过的风景,听听她想听的白蛇吧。”




苏公子愣了一下,苦笑道:“你知道吗,芬儿走之前,也和我说过这些事,说她一直想去西湖看看,尝尝那儿的美食,看看那儿的风景。不过,她说要你也赎身后,和你同去。”

嫣红举着珠钗的手微微颤抖,苏公子又道:“我问她,为什么是和你去,而不愿意和我去。她反问我说,人家姐姐带着妹妹下凡,关你什么事,我便说,那你这白娘子不要许宣要小青?她竟问我,许宣是谁?”

苏公子摇了摇头,回忆起那时的芬儿,心里仍是不舍。嫣红等着他的下文,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。

“原来她只听过白蛇的第一折,思凡。之后,就为了躲讨债的人跑了,等再回去,人家都唱完了。之后她便被卖到这儿,再也没听过白蛇了。”苏公子说完,嫣红问他,“思凡,唱的是什么?”

苏公子一惊,“你,没听过?”

嫣红慢慢摇头,“我在家乡,只听过最后一折,从未听过开头。”

苏公子沉默不语,默默从怀里拿出三个瓷瓶,“这是我从芬儿那里找到的东西,思凡,便在里面了。”

嫣红认出那是当初她用自己的梳弄钱,买给白芬儿的装祛疤霜的药瓶,想不到她居然一直留着,她打开一看,

第一个里面,是她平日里抽的烟草,

第二个,里面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,最后,她打开第三个,

里面画着自己和芬儿的小像,旁边写了几行小字

“姐若离山下凡尘,妹愿相随到人间。”

“只要你我志不移,哪怕此去路途艰。”

嫣红看着那副小像上的二人,泪如雨下。

嫣红想起那个马车上安慰自己的白芬儿,

想起了秦楼门前和妈妈争执的白芬儿,

想起挨了打还要找自己的白芬儿

想起了睡觉总搂着自己,怕自己跑了的白芬儿。

想起了那个坐在镜子前,拿着珠钗和自己诉说心事的白芬儿。 

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,可这一切都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。

她突然开始流泪,她想到了小青最后一个人烧干西湖,救回了白娘子。可自己找到了凶手,白芬儿你为什么不回来了呢?

西湖也好,白蛇也罢,终有百种风情,千番滋味,没有你在,都只是万般无奈而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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